雙色鬃和獨眼雄走到角馬面前,雌獅和半大獅子都識相地退到五、六米外的草叢裏,只有一隻半大的小雌獅大概是實在太餓了,不顧一切地將嘴伸進角馬被咬破的後脖頸,舔吮還在不斷往外冒的血蘑菇。雙色鬃憤怒地吼了一聲,獨眼雄惡狠狠走過去,一巴掌摑在半大雌獅的腦袋上,可憐的半大雌獅像只椰子似地咕隆咕隆滾出一丈多遠,好半天才會哇地發出哀嚎。
對雙色鬃和獨眼雄來說,任何與之爭食的行為,都是一種不可原宥的忤逆行為。
教訓完貪嘴的半大雌獅後,雙色鬃旁若無「人」地趴到角馬身上,用爪子和牙齒嫺熟地撕扯開獵物柔軟的腹腔,大口大口吞嚼糯滑的內臟;角馬還沒完全死絕,一面被解剖著,一面還頭一揚一揚地作垂死掙扎;對獅子來說,活吃內臟,猶如人活吃猴腦,是一種食欲和精神得到雙重滿足的高檔享受。獨眼雄地位比雙色鬃低,雖然享有同雙色鬃一起進食的特權,但不能吃內臟,只能啃咬角馬的後腿肉,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四隻母獅和十來隻半大的獅子在週邊看得饞涎欲滴,尤其是五隻半大的雄獅,渾身像爬滿了螞蟻似的難受,牠們除了難以忍受的饑餓感外,還有一種忿忿不平的感覺,牠們也是雄性,而且是脖子上開始長鬃毛快跨入成年獅門檻的雄獅,為什麼不能像雙色鬃那樣享受雄性的種種優惠呢?
或許在牠們的心靈裏,已經有了取而代之的隱秘衝動。
在捕捉角馬的過程中,這兩隻成年雄獅既沒有功勞,也沒有苦勞,甚至沒有疲勞,卻毫無愧色地大吃大嚼,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實在讓「人」想不通,牠們的臉皮何以會那麼厚,也許,統治者的臉皮天生就比城牆還要厚!
兩隻恬不知恥的成年雄獅終於吃飽了,癟塌塌的肚皮鼓得像懷了孕,這才心滿意足地咂咂嘴,伸了個愜意的懶腰,開始用爪子梳理鬍鬚上黏著的血絲。
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意味著牠們已經吃飽了。剎那間,母獅和半大的獅子蜂湧而上,準備搶奪肉塊。就在這時,五隻半大的雄獅集體發難,搶先一步到達角馬身邊,一個旋轉,屁股朝裏,頭朝外,將角馬護衛在圈內,呲牙裂嘴地沖著母獅和半大的雌獅吼叫威嚇,用意十分明顯,要母獅和半大的雌獅讓一邊兒去,該由牠們五隻年輕雄獅第二撥吃這頭角馬。
這五隻半大的雄獅認為牠們有權這麼做。牠們年輕幼稚,老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是真正的雄獅了。雙色鬃和獨眼雄作為雄獅既然能享有先吃的特權,牠們也是雄獅,為何不能排在雌獅前面吃食物呢?
唉,上樑不正下樑歪啊!
五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大雄獅,竭力抖動脖頸,將脖子和肩胛上剛剛長出來的才數寸長的鬃毛儘量蓬鬆開,以粉飾自己的威嚴。母獅和半大的雌獅果然被嚇唬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呆呆蹲在原地,不敢再往角馬身邊擠。五隻半大雄獅得意地互相瞅瞅,哈,這就像排座次一樣,牠們的地位憑空上升了一大截。
在土坡上梳理鬍鬚的雙色鬃不動聲色地觀看著這一幕,當看到五隻半大雄獅張開血盆大口朝母獅和半大雌獅歐歐怪囂著企圖動粗時,雙色鬃嘴角邊幾根銀白色的鬍鬚向上彎起,翹成了月芽形,黑色唇吻也縮成一坨,獅子臉部的這種表情,相當於人類陰謀的逞後的奸笑。看來,時機已經成熟,可以放手大膽地「驅雄」了,牠想。牠朝蹲在旁邊的獨眼雄示意地擺了擺腦殼,大吼一聲,從土坡竄了下來。
獅群社會的「驅雄」,從表面看,似乎與大多數鳥類和哺乳類動物的「清窩」有點相似,其實,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碼子事。
大多數鳥類和哺乳類動物都有「清窩」的習性,就是當兒女長大後,能獨立生活了,便在某一天,父母突然同時發難,將兒女強行從自己的窩裏清理出去,以便騰出位置,騰出精力,騰出有限的食物資源,好養育下一窩後代。被「清窩」的兒女,到廣闊世界尋覓自己的領地,尋覓中意的配偶,建立自己的家。
獅群社會的「驅雄」,也是在兒女長大後,進行清理,所不同的是,只清理長大的雄獅,而不清理長大的雌獅。也就是說,成年雄獅將半大的雄獅統統驅趕出獅群,而把所有雌獅永遠留在獅群,占為己有。
前面已經說過,獅群的社會結構是少數雄性統治眾多的雌性。但獅子的生育,同其他動物一樣,性別基本均衡,也就是說,生出來的幼獅中,雄幼獅和雌幼獅的數量大致對等。這就必然產生雄性過剩的問題,與此相關,也就使得每一隻雄獅都是社會地位的角逐者。
佔據著統治地位的成年雄獅是不能容忍其他雄獅和自己分享統治權的,也許是出於同性相斥這樣一種自然規律,也許是出於保住自己統治地位這樣一種理性考慮,群體中的小獅子漸漸長大後,掌權的成年雄獅便會無緣無故地對牠們憎恨和嫌棄,等到這些小雄獅兩歲半齡後脖頸和肩胛開始長鬃毛,這種憎恨和嫌棄便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不管彼此之間有沒有血緣關係,成年雄獅都把這些快發育成熟了的半大雄獅視為自己潛在的敵手,動手將牠們驅趕出獅群,讓牠們漂零天涯,變成沒有地盤、沒有根基,當然更沒有配偶的流浪漢,許多半大的雄獅被趕出家門後找不到食物活活餓死了,有的忍受不了孤獨與寂寞,抑鬱而亡,只有少數智商特別高、運氣特別好、身體素質特別棒的半大雄獅,能在顛沛流離的流浪生涯中存活下來,牠們長成真正的雄獅後,唯一的出路,或者說唯一的前途,就是闖進一個獅群部落,把在位的老雄獅打跑,自己取而代之,不然的話,牠們永遠也不可能擁有自己的配偶、子嗣和狩獵領地。
這就是獅群社會血腥味很濃的「驅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