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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帳外，默默地站著大群的士兵，眾人都眼神複雜地看著跪在大帳前的清風司長。
對他們來說，清風司長也屬於定州的傳奇的人物，他們很少能在公共場合看到她的出現，現在，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卻如同寒風中嬌弱的花朵一般，跪在大帳外面已快有兩個時辰，身形搖搖欲墜，早已不似先前那般筆直，只用兩手撐在雪地上，盡力不讓自己倒下去，臉色無比慘白，看她的樣子，隨時都會倒下去。
普通士兵們並不知道，他們陷進如今的絕境，很大一部分都要拜眼前這位嬌弱的女子所賜，如果清風要阻止白部兵變，其實只需要攔截住納芙就可以做到，在他們看來，統計調查司雖然沒有探查到這次的事件，但誰又能想到呢？他們畢竟也不是萬能的。
他們對此時的清風心裡充滿了憐憫，任誰看到這樣一個國色天香，嬌弱無比的女子硬挺著在冰天雪地中跪了數個時辰，都會生起惻隱之心的。
李清大步行來。
「見過大帥！」士兵們向李清行軍禮。
李清點點頭，看都沒有看地上的清風一眼，逕直入帳，唐虎三人腳步微微一頓，也緊隨著進帳而去。
走進帳篷中的李清臉上終於沒了先前的平淡和從容，怒色慢慢浮現，一把扯下披風，狠狠地摜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案後，頭向後一仰，閉上了眼睛。
唐虎倒了一杯熱茶過來，放在李清面前，小心道：「大帥，小姐跪了數個時辰了，這個天氣，小姐身子又弱，再跪下去，只怕會出事的。」
「她死不了！」李清恨恨地罵了句，「為一己之私陷大軍於死地，雖百死莫贖其罪！」
唐虎頓時呆住了。
帳外，王琦、韓人傑跪了下來。統計調查司特勤隊的隊員們跪了下來。
「大帥！」他們齊聲叫了起來。
清風臉上流下兩行清淚，牙齒死死地咬著嘴脣，身體開始左搖右晃。
親衛營的士兵們一排排地跪了下來，黑壓壓地一片。
「大帥！」
帳內，李清將一杯熱茶倒進嘴裡，燙得一咧嘴，伸臂將杯子摜子地上，摔了個粉碎。
聽到帳內清脆的杯破聲，清風身子一晃，終於跌倒在地，四周頓時傳來驚叫聲。
唐虎一個箭步竄出帳外，看到暈倒在雪地上的清風，再也顧不得大帥的意思，兩手托起清風，大步走進帳來。將清風小心地放在火盆邊，又扯下自己的披風蓋在清風的身上。
「大帥！」唐虎乞求的眼神看向李清，「這樣下去會死人的！」
李清終於站了起來，走到清風面前，看著那張凍得紫青的臉龐，肌肉抽搐了幾下，長嘆了一口氣，「想不到你此時還會到我這裡來！」李清幽幽地道：「是想我和死在一起麼？」
小心地灌進去一杯熱水，清風蒼白的臉色終於有了一絲紅暈，眼瞼下，眼珠微微地轉動了幾下，終於緩緩睜開，一眼便看到站在面前的李清。
「將軍！」清風喚了聲，掙扎著甩脫唐虎的扶持，撲倒在李清的腳下。
「鐵豹，將大帳門打開！」李清冷冷地吩咐道。
鐵豹拉起帳簾，帳外，跪了一地的士兵。
「回頭去，看看外邊為你求情的士兵們！」李清的聲音猶如萬年寒冰。
清風垂下頭，緊咬著嘴脣，一抹嫣紅從咬破的嘴脣上流下來。
「如果他們知道，他們落入今天這般必死的局面，就是因為有你在其中推波助瀾，甚至精心策劃，你看他們是會為你求情，還是會撲上來將你撕成碎片？」李清聲音陡地尖厲起來。
清風開口欲言，李清卻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你有多次機會阻止傾城的陰謀，你可以逮捕納芙，不讓她有到沈州的機會對不對？你可以告知尚海波、路一鳴等人，讓傾城根本沒有機會發起這次動亂對不對？你沒有做，你放縱納芙出城，促使諾其阿部的兵變，切斷了北伐十萬大軍的後路，你想要幹什麼？你要的就是徹底鬥倒傾城對不對？」
李清在一連串的質問中漲紅了臉，「你達到目的了，不論這一次如何收尾，傾城在定州都不可能再活下去！無論是尚海波為首的軍事系統，還是路一鳴的文官系統，抑或是定州正在形成的商賈勢力，都不會容許她再存在。甚至我也死了，安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坐上定州之主的位子，你的目的就在這裡，是不是？」
「不是的！」清風忽地抬起頭，眼眶中含滿了淚水。
李清嘿嘿冷笑道：「清風，你才智卓絕，世所罕見，我將統計調查司交給你，是要你為定州、為我保駕護航的，但你當真以為我是蠢豬麼？」
「將軍！」清風嚶嚶哭泣起來，「我承認，我是想徹底鬥倒傾城，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謀害將軍，我在推動此事的時候，已經為將軍設計好了離開的路徑，這次來，就是為了讓將軍脫離眼前的險境的。」
李清大怒，飛起一腳，踢向清風，幸虧唐虎站在清風的身後，眼見著李清一腳飛起，馬上閃身上前，這一腳便結結實實地踢在唐虎的身上，將唐虎踢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這一腳真要踢到清風身上，只怕一條命便要去個七八成。
「大帥！」陳澤嶽和鐵豹都大叫起來。
一腳踢空，暴跳如雷的李清一探手，從唐虎腰間抽出腰刀，伸手去扒拉唐虎，想將他拉開，腰刀高舉便待劈下。唐虎大驚失色，噗通一聲跪倒，兩手死死地抱住李清的腰，大喊道：「大帥息怒啊！」
陳澤嶽和鐵豹也撲上來，跪在李清面前，鐵豹抱住李清的兩條腿，陳澤嶽則兩手高舉，將李清拿刀的手托住，「大帥息怒，三思啊！」
李清動彈不得，另一隻手戟指著清風大罵道：「帶我離開，我的兵呢？我的大軍呢？他們的性命怎麼辦？他們不是爹生娘養的嗎？他們沒有父母妻兒麼？他們本可以榮歸故里，一家團圓，現在卻稀裡糊塗地要送了性命，冤死他鄉，林雲汐，你的良心在哪裡，他們在你的眼裡，只是軍冊上的一組數字麼？」
清風看著李清，知道這次當真是觸動了李清的逆鱗，李清從來沒有叫過她的真名，因為那個名字代表著她不堪回首的過往，心思細膩的李清從來都是很小心地呵護著她，但現在，將軍是真的怒了，真的傷心了。
她無話可說，只能俯首在地，咚咚地叩著頭，只三兩下，額頭便被堅硬的地面碰出了血痕。
李清看著血流滿面的清風猶自在不停地叩著頭，吐出一口惡氣，鬆手扔掉腰刀，意興闌珊地道：「罷了，罷了。」
看著三員大將死死地抱著自己，不由怒道：「鬆手！」
唐虎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獨眼睜得溜圓，「大帥，你息怒了嗎？」
李清一巴掌摑了過去，「還不鬆手想幹什麼，造反麼？」
這話一出，陳澤嶽和鐵豹兩人立即鬆開雙手，唐虎也訕訕地鬆開手，「瞧大帥說的，虎子怎麼會造反！」
暴怒既去，李清慢慢地冷靜下來，心裡卻難受得很。一直以來，他對清風有著一股深深的歉疚，這份歉疚讓他對她一向很縱容，對統計調查司他也甚少過問，對尚海波的警告更是聽而不聞，他一直以為清風是愛自己的，她所有的行為都會以自己的利益而考慮？而行動，但這一回，清風狠狠地給了他一耳光。
「我錯了！」他的心裡喃喃地道。
有些步履蹣跚地走回座位上，緩緩坐下，看著一臉鮮血的清風，心底驀地一軟，但旋即便被憤怒取代。李清知道，自己最後的一抹溫情也將在這一次血淋淋的教訓中被掃得乾乾淨淨了。
「醫官！」鐵豹從帳內探出一個頭，大叫道。
醫官迅速地跑來，麻利地替清風清洗傷口，裹好紗布，整個過程，李清一直閉著雙眼，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看一眼清風。
唐虎獨眼左瞧瞧，左望望，然後悄悄地做了個手勢，與陳澤嶽、鐵豹三人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大帳。
看到三人出來，王琦、韓人傑等趕緊圍了過來，用探詢的目光看向唐虎。
「暫時沒事了！」唐虎擺擺手，「散了，都散了！」
王琦等人不由長出了一口氣。
「將軍，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再遲，所有的通道就會被封閉了！」清風踏前一步，鼓起勇氣，怯怯地道。
李清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驀地睜開眼，「清風，如果我這樣死了，不是更隨你的意麼？」
清風眼裡又湧上了淚水，「將軍！如果將軍死了，清風絕不獨活！」
李清嘿了一聲，「是啊，你可以為我去死，但你想過沒有，你隨我死，可以死得心安理得，死得毫無牽掛，因為你想要的都得到了，而我呢，壯志未酬身先死，你說，我會不會死不瞑目？」
「將軍，你不會死的，我已經將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將軍會安全地離開這裡，返回定州！」清風再一次道。
李清冷笑不語，此時的他，再也不敢無條件地相信清風了，哪怕清風此時趕到戰場，表現出與他同生共死的意願，但李清不想死，更不想在這個時候死去。
「清風，你是不是以為我除了走你安排的通道，才能活著從這裡離開？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實話告訴你吧，你不來，不為我安排離開的通道，我照樣能活著離開這裡！」
「將軍還留有後手！」清風又驚又喜地抬起頭。
李清哼了聲：「這裡馬上將會爆發一場大戰，拜你所賜，跟著我的這一萬餘官兵不知會有多少人倖存下來，我不想在這個時候看到你，你走吧！」
清風一驚，「將軍，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裡，我帶來的特勤隊員們戰力不俗，應當對將軍有所幫助！」
李清冷冷地道：「你覺得一兩百人的特勤隊對當前的局面有幫助嗎？將他們投進去，連個水花都冒不起來，還是你認為他們都是超人，可以以一擋百，以一敵千？」
「將軍不走，我也不走！」清風固執地道。
「夠了！」李清不耐煩地敲敲桌子，「我是要你去辦事，去做一件會影響到未來天下局勢的事情，不是讓你去遊山玩水的。」
「什麼事？」
「你潛去定州，設法聯繫到寧王，告訴他，我要見他一面。送他一份大禮！」李清道。
清風眉頭微微皺起，思忖片刻，「將軍，你是想讓寧王出兵東方，奪取遼順沈三州？」
「不然呢？」李清道：「經此一役，定州傷筋動骨，已是傷了元氣，幾年之內，沒有力氣也沒有精力再次發動一次東征戰役，接下來，我們恐怕就要應付天啟連綿不斷地進攻，寧王在秦州大敗，也在天啟那裡吃了大虧，實力已遠遠不足以對天啟形成大的威脅，但如果他能取得此三州，實力將躍上一個大臺階，重新獲得喘息之機，此時此景，我只能讓這大楚形成天下三分之局，互相牽制，方能獲得局部優勢，否則寧王徹底敗北，那我們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寧王大軍基本集結在青州等地，與裘志對抗，恐怕很難抽調大軍進攻曾氏啊？」清風道。
「水軍，不要忘了，他還有水軍，明年春暖花開之日，沱江解凍，千里江水，暢通無阻，只消我定州水師不從中作梗，他的水師便可以沿江直上，再說了，這次我們的水軍也會幫助他取得這場戰事的勝利，曾氏，哼，你想苟延殘喘，我便讓你死得更快！」李清忿忿地道。
「是，將軍，我馬上動身去安排此事，但將軍，你真能安然離去嗎？」清風擔心地道。
「你看我是一個想自尋死路的人麼？」李清不耐煩地道。
清風走時，天上下著雪，飄灑的雪花被風吹著，忽東忽西，視野所及之處，盡是一片朦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