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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兒眼

一、一隻燕子
我讀到那一節新聞,不由不震了一震。我的眼睛雖仍瞧在報上,嘴裏卻禁不住失聲驚詫:
「奇怪!這樣的盜案真可算得聞所未聞!」
報紙上的新聞是記載信用信託公司被盜的事。這消息在上一天本已登載過,可是還帶著傳說的口氣,沒有確定。今天卻不但證實,還說明被盜的東西就是存在天字第一號保管庫裏的珠蝶和鑽鐲等,價值約在十萬以上。
我所以詫怪,就因這樣的案子在上海還是頭一次見。信託公司裏的保管庫不消說是純鋼質的,一定特別堅固。鋼庫裏的東西竟會遺失。可見那盜竊的人的本領不凡。
可是略定一定,我又推想,這一次被盜,也許是監守自盜,或者公司裏的自己人偷了庫鑰,乘間竊取,未必就真有外來的大盜破庫盜取,那麼我的詫怪不免有些神經過敏。
「包朗,這不是你的神經過敏。你先前的設想簡直是完全對的。」
我又微微一怔,仰起頭來一瞧,看見我的老友霍桑正站在辦事室的門口。自然我不能不驚異。霍桑既沒有超能力,憑什麼根據,竟能瞧破我的心事,而有這突如其來的話?
我問道:「霍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說這樣沒頭沒腦的話?」
霍桑答道:「我進來的時候,你正在那裏駭叫,所以不覺得。但你說我的話沒頭沒腦,難道我猜錯了不成?」他脫下了他的那件黑呢外衣,站在火爐面前。
「你猜的是什麼?我還沒有明白。」
「你剛才讀到的那則新聞,因為單單記載盜失的東西,沒有記載盜失時的情形,所以你的第一反應,便以為有人破壞了保管庫才著手盜物。因此,你就覺得盜者的本領太高強,不由不失聲驚怪。然而一轉念間,你的神色忽又冷靜下來,接著是微微地一笑,似乎你又覺得你起初的料想太魯莽。這就是你的思想的歷程,我從冷靜中觀察而得。難道我沒有料中嗎?」
我笑一笑,答道:「老實說,你完全料中了!霍桑,你的觀察力真敏銳!」
霍桑在火爐旁坐下來,緩緩地道:「這是很容易的事,只要懂一些心理學,又肯用一用腦,誰都辦得到。」他伸著兩手烤一烤火,又說:「包朗,你不是認為這一件盜案,上海從來不曾有過嗎?是的,這見解實在不錯。」
我怔一怔,應道:「什麼?真有這樣一件事?」
「是。所以我說你起初的駭怪並不是神經過敏。」
「難道果真有人破壞了保管庫?」
「是,我已經進去瞧過。那純鋼的庫門是被人用電力破壞的。」
「了不得!」
「牆上還用炭墨畫著一隻燕子!」
「唉!一隻燕子!」我想起了那聞名已久的神出鬼沒的江南燕,我的神經頓時緊張了。我又問道:「霍桑,你現在可擔任這一件案子?」
霍桑搖搖頭:「還沒有。信用信託公司裏我有一個朋友,當協理的何介軒。我因他的介紹,才得以進去瞧一瞧。」
我又問:「那麼你想,那隻畫著的燕子是不是強盜的留名?還是有人假冒的?」
他沉吟地說:「據我看,這件案子無論是不是假冒,那個人必定是一個好手。那隻燕子——」他的眼光斜射到書桌上面,他的臉色沉下了,「包朗,這封信誰送來的?」
我又怔一下,應道:「哪裡有人送過信來?」

我仰起身來,向書桌上瞧去,果然看見一個小小的白紙信封,上面寫著一行鉛筆草書:「霍桑先生收閱。」霍桑早已伸手將信拿起來,急急將信封拆開,抽出一張雪白的信箋,箋上是幾行矯健活潑的鉛筆草書。寫道:
霍桑先生:
久違了。此刻我道經上海,將要勾留幾天,很想乘此機會和先生會一下子,了了我的宿願。不知道你肯見教嗎?
江南燕    二月十五日晨
這寥寥兩行字給我的反應是使我忘卻了季節,還使我出了一身冷汗。江南燕這傢伙,我們雖然不曾見過面,但是已經發生過幾次間接的聯繫,我所記的霍桑探案裏面,像《江南燕》、《黃浦江中》等,也曾好幾次提過他的名字。此番他說要來會會,有什麼用意呀?是敵意還是友意?
霍桑問我道:「你真不知道這封信的來由?」
我答道:「不。你出去之後,施桂送上報紙來。我帶了報下樓,開了辦公室的門,坐在這裏讀報。直到你來,沒有一個人進來過。」
霍桑向窗口望一望。
「這窗是你開的?」他站起來走到窗口。
我應道:「正是。」
霍桑又把那封信看了一看,點點頭:「唔,它一定是從窗口裏飛進來的。」
「我怎麼完全沒有感覺?」
「你讀得出了神。我走進來時你也不覺得,何況輕輕的一封信?」他從窗口走回來,坐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
「可是這窗口並不臨街,外面還隔著一層短牆,怎麼這麼巧,不遠不近恰好正落在書桌上面?」
「這是一些小技巧,不值得詫異。你總知江南燕是個什麼樣的人。」
「喔,你相信他就是真正的江南燕?」
霍桑咬著嘴唇,緩緩答道;「怎麼不是?我相信信用信託公司的案子八成就是他做的。」
我遲疑道:「我看信上的口氣有些不對。」
「什麼不對?」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的面,他卻用那『久違』的字樣。豈非不對?」
「唔,你提起這一句,真叫我慚愧。別的案子姑且不提,但你可還記得『斷指團』一案?我們被黨人們禁閉在念佛寺裏,虧得江南燕的援救,才得逃出來。那時候我們雖沒有看見他,他一定已經瞧見我們。現在他竟用『久違』字樣,也許就含著取笑作用!」
「那麼你想,他這一次的來意是好意是惡意?」我在靜默了一會兒之後,提出這句問話。
霍桑拿了筆向桌上墨水盂裏蘸一蘸,在信箋背上寫了幾個字,折好藏在日記中。
他應道:「哪裏會有好意?你想我們所幹的任務和他的行徑處在什麼樣的地位?」
「地位固然是敵對的,但在蘇州孫家的案子裏,我們曾幫他洗刷過一次冤情,他對我們似乎還有好感。」
「這樣的好感,他也已經報答過兩次了。現在碰到了利害衝突,你想這好感還能夠永久維持嗎?」
「這樣說,我們倒不能夠不準備一下。」

霍桑點點頭:「是。我料他的用意,無非因為我在上海的名聲,有些不服氣,現在犯了案子,把我牽進去,以便彼此見一個高下。如果我鬥他不過,少不得要銷聲匿跡。他就可以橫行無忌了。」
「你想那信託公司的盜案,就是他對你的試驗?」
「或者如此。」
「你如果負責了這案子,可有破獲的把握?」
「這很難說。那人不比尋常的匪盜,本領高強,手下的黨羽也一定不少,實在不容易對付。」
「你怎麼知道他有羽黨?」
「別的不說,這一次盜案,那公司的守衛至今還沒有下落。」
「那守衛就是他的黨羽?」
「無論是不是真正黨羽,但通常當然是可能的。否則,他既沒有翅膀,又沒有隱身術,又怎麼能夠下手?」
鈴鈴鈴!……電話鈴聲突然響了。
我失聲道:「也許是信用公司打來的吧?」
霍桑不回答,急忙站起身來趕去接電話。一會兒他回來重新歸座。
我問道:「怎麼樣?」
霍桑搖頭道:「不是信用信託公司,是和平路九十九號一個姓徐的打來的。」
「這姓徐的有什麼事?」
「他沒有說明,只說有件緊急的事,請我們就去。」
「你怎樣對付?」
「我想我們去走一趟再說。」

二、空盒子
那徐姓的主人叫守才,曾當過一任菸酒督辦的差使。只瞧他住的那宅連花園的高大洋房,而且傭僕成群,便可想見他宦囊的充盈。
我們到那裏時,看見僕人們都安謐如常,並沒有什麼驚亂的情形。這是出我意料的。
徐守才是個年近六十的人,肥圓的臉上點綴著兩隻狹縫的眼睛,似乎不大相配。他穿著一件蟹殼青的狐皮袍子,足上蹬了一雙白絲襪緞鞋。
他見了我們,連連拱手,引我們進了一間佈置精緻的書房,便坐下來,輕輕的報告。
他說:「霍先生,包先生,你們可聽過『江南燕』?」
「開門見山」使我暗暗吃驚。這件事也和他有關係的!
霍桑應道:「是,他的大名我們聽得很久了。」
徐守才道:「那麼大前天晚上信用信託公司的那件事,你們也早已知道?」
霍桑道:「是。你可是就這一件事有什麼見教?」
「不是。那是我朋友吳伯常的事。公司裏盜失的東西,都是他已故的愛妾的飾物。他起先收到一封自稱江南燕的恫嚇信,要向他借用那珠蝶等物,他不理睬。後來果真失去了兩只鑽戒,他才恐慌起來,就將其餘的貴重東西送到信用信託公司的保管庫裏去。不料那保管庫的錢箱也敵他不過,沒有幾時,到底被他盜了去。你說這人厲害不厲害?」
「是,這個人果然比不得尋常的小偷。但是你此刻召見我們,究竟為著什麼事?」
徐守才很鄭重地從狐皮袍子的袋中取出一封信來。

他說:「我所以說起吳伯常的事,就為要舉個例證。這一封信關係著我自己的事。」
霍桑將信接了過來,展開來默念。我也把頭湊過去瞧。上面寫道:
徐守才:
聽說你最近從北平回來,得到了一粒貓兒眼。我想你玩了幾天,總也玩夠了。現在本城民眾教育團的經費非常困難,請你把這貓兒眼捐給他們,彌補你自己的前過。這東西在三天以內我自己來取,你應得早些準備好。
江南燕  二月十四日
霍桑讀完了信,目光向著那大壁爐凝視了一會兒,才回過來瞧著徐守才。
他問道:「怎麼樣?那貓兒眼已被他盜去了嗎?」
徐守才搖搖頭:「還沒有。這信昨天晚上才從郵局寄來。我一得信,不敢怠慢,便將這東西從鐵箱中取出來藏在身上,現在還在這裏。」
他解開了皮袍鈕釦,從衣袋中摸出一隻小錦盒來。盒子給打開了,裏面是紅絲裹縛的一個黃緞小包。他解開了緞包,我看見一粒圓潤澄澈、彩光閃爍的貓兒眼。這真是一件稀有的珍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霍桑瞧了一回,讚賞道:「真是難得一見的東西!你出多少錢買的?」
他答道:「這本是清宮裏的藏寶,我出了七萬二千塊錢。據說,這還沒有到實價的一半。」
「珍寶本來沒有一定的價值,七萬二千當然算不得多。你可是果真在北平買的?」
「是。你想他的消息這樣靈通,豈不叫人害怕?」他仍將貓兒眼包好了藏在盒內。
「這無非是他的黨羽眾多罷了。現在你打算怎樣處置它?」
徐守才瞇了眼縫,搖頭道:
「我就為了這件事,昨晚上通夜不曾合眼,左思右想,始終想不出什麼妥當的辦法。因為伯常的事給我一個榜樣,我當然不敢再送到保管庫裏去。若是放在家裏,當然更不妥當。要是報告警方,我也有些怕。效果不知道如何,倒先跟他結了怨,說不定還有性命危險。所以我才想仰仗各位的大力,替我保存這件寶物。酬勞多少,我決不吝惜。」
霍桑沉倒了頭,把目光瞧著爐火,顯然在躊躇。主人卻放寬了眼縫,注視霍桑,分明在等候一個滿意的答覆。我也感到這道難題難於應付。
一會兒霍桑緩緩地說:「這種保鏢性質的玩意,我們如何幹得?」
徐守才著急道:「霍先生,我是誠意懇求的,萬望你助我一臂!」
「我的職務是偵探,卻不會防賊。」
「我不是要你們在這裏防守。我打算將這東西交給你們,代替我保管三天。三天以後,他如果失敗,諒必不敢再來。那時候我一定重重的酬謝。」
霍桑皺皺眉:「徐先生,我們不是為酬勞而工作的,你別一再提酬勞。我覺得這個責任太重。你想那人既有本領破壞鋼庫,我家裏的一隻鐵箱哪裏會在他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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