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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行(卷16)乾坤倒轉【完結篇】

在期盼與忐忑中,時間一點點流逝。三個晝夜之後,決戰之日終於到來。
這天一早,定柱特地命人給自己燒了一大桶熱水,將身體上下洗了個乾淨,然後又整理了鬚髮,隨即走到臨時行轅側廳,跟賀唯一、李思齊和李思順、李漢卿等十幾個副萬戶、千戶們一道享用早餐。
因為誰也不知道這一仗到底要打多長時間,所以眾人吃得都很慢,並且盡可能選擇肉食和乳酪等物,以便能讓自己體力不會出現難以為繼的狀況,而平素上下級間同席用餐的繁文縟節,則都盡數丟在一旁,誰都不會再去注意。
大夥心裡都很明白,這是關鍵一戰,如果僥倖得勝,則三年之內,朱賊將沒有力氣捲土重來;而若是戰敗,從滄州到大都將再無敢戰之兵,大元朝即便沒有立刻亡國,想要在太子的掌控下重整河山,恐怕也是十年後的事情了。
而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又不是個有心胸的雄主,大夥先前奉妥歡帖木兒之命殺了那麼多太子一系的人,今後如果去投奔冀寧,少不得會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至於朱屠戶那邊,也不用多想,定柱、賀唯一都是大元丞相,連哈麻都知道保全臉面,選擇去塞外投奔阿魯輝帖木兒,他們兩個豈能甘為臣虜?!李思齊和李思順兩個當年曾經是趙君用的心腹,自從捲了兵馬和火炮接受招安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至於李漢卿,則更是朱屠戶的生死寇仇,彼此間不共戴天……
「滄州城四下都是一馬平川,本相將三十門重炮和一百二十門四斤炮擺在四面城牆上,還留了六十門備用。」見大夥神情凝重,定柱放下筷子,笑道:「除非徐達能原地變出座高山來,否則火器上,這次咱們肯定不會吃虧。」
「斥候也探明了吳賊良謀這幾天率部向東掃蕩地方去了,不會趕回來參戰。王宣的第六軍團,阿斯蘭的第九軍團,也沒出現在百里之內,以徐達的謹慎,他會留下一到兩個旅,沿著漳水警戒,以防月闊察兒背後捅刀,如此算來,實際上參戰的淮賊,只有第三軍團和第四軍團一部分,總人馬不會超過五萬!」賀唯一也列出一連串事證來鼓舞士氣。
淮安軍裝備了大量的火器,又以步卒為主,所以對底下各兄弟友鄰隊伍間的配合,要求極為嚴格,而越是要求配合默契,越需要中軍的命令能儘快清晰地被貫徹執行。故而徐達在一場戰鬥中所能投入的兵力就不可能太多,六萬幾乎已經是極限,超過這個數字,他根本無法保證能有效指揮。
兩位大元丞相所陳述的都是事實,並且個個於己方有利,但李思齊等人聽了,臉上卻絲毫沒有輕鬆之色,只是繼續木然地嚼著乾肉和乳酪,飲著奶茶,彷彿靈魂早已飛出軀殼一般。
「本相也想明白了。靠別人不如靠自己。」定柱更換思路,道:「如果此戰獲勝,本相絕不會帶著大夥回大都,也不會向太子屈膝,咱們乾脆就效仿唐末河北各鎮,從此每人佔領一塊地盤兒,關起門各自過各自的日子!」
這也是一句大實話,因為即便他能打贏徐達,依然不會被妥歡帖木兒父子所容,還不如索性真的擁兵自重,藩鎮一方,然後審時度勢再謀其他出路。
眾人聽在耳裡,臉上的表情終於比先前生動了些,陸續停下筷子,強笑道:「其實做藩鎮沒什麼不好,當年晉王李克用終生未曾辜負大唐。」
「是啊,天子聖明,我等自為良將;天子昏庸,我等也能保土安民!」
「那朱屠戶恰好姓朱,恰好比當年的朱溫!」
……
大夥讀過的書都不算少,很快就順著定柱的說辭,將眼前形勢與唐末黃巢之亂聯繫了起來。當年黃巢的大齊也曾進入過長安,但兩年不到光景,黃巢就身敗名裂,倒是曾經敗於黃巢手下的各地節度,後來活得都挺滋潤。想給朝廷送點錢糧,就送上一點兒;想不送就不送,關起門來,在自家地盤上搶男霸女,朝廷也沒膽子干涉太多。
如此想著,倒也令人精神略為振奮。
就在此時,耳畔忽然傳來幾聲火炮轟鳴,「轟隆隆!」「轟隆隆」,宛若晴空霹靂,震得房檐處瑟瑟土落。
「徐賊背信棄義,提前開炮了!」李漢卿臉色一白,長身而起,就準備出門去掌控自家隊伍。
「是空炮,這廝耐不住性子,急著催老夫出去決戰呢!」賀唯一一把按住他的肩膀。
「轟隆隆!」緊跟著又有炮擊聲傳來,但沒有聽見人喊馬嘶的聲音,顯然賀唯一的判斷非常準確,徐賊在鳴炮催戰,而不是提前向滄州城發起了進攻。
「那老夫就去成全他!」定柱奮力站起。「按當初安排,忠義救國軍跟在中軍,歸老夫直接調遣,其他各軍緊隨賀丞相和兩位李大人。走,咱們今日與徐賊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除了李思齊之外,其他眾將齊齊起身,咬牙切齒地怒吼。
反正早晚都是拼命,又何必拖拖拉拉?很快,各路兵馬就集結完畢,沿著滄州城的東、南兩座城門蜂湧而出,用後軍抵住城東南角,斜斜地排出一個倒壘字大陣。
這是定柱與賀唯一兩個在沙盤上反覆推演才確定出來的列陣方案,可以最大程度上利用到南牆和東牆以及幾處馬臉上的火炮壓制敵軍。而徐達的營盤,原本就紮在滄州城東南方十里左右位置,從那個方向領兵過來,恰好可以與元軍這邊正面相對。
「轟隆隆!」淮安軍依舊在對空開炮,節奏緩慢,彼此間遙相呼應。
他們並不是在鳴炮催戰,而是利用火炮聲響亮的效果傳播某種緊急,或者重要消息;前來參戰的各支隊伍間,距離拉得也有些遠,憑著旗幟和鼓角,很難讓每個士卒都聽得清楚。
「徐賊打的是什麼主意?」賀唯一心中湧起一抹不祥之感,忙將後軍暫時交給自己的副手、中書左丞特爾慕統帶,親自策馬去中軍提醒定柱。
「好像不止是徐賊的第三軍團和吳永淳的第四軍團來了。」李思齊、李思順兩兄弟的直覺也非常敏銳,幾乎與賀唯一同時趕到中軍,帶著幾分忐忑道。
「的確不是!吳良謀可能也回來了。不,不是吳良謀的第五軍團,旗幟不太一樣,人數也少了很多,你們往東面看!」
定柱舉著一架重金求購來的大號望遠鏡,努力分辨對手的旗號。
「肯定不是吳良謀!」李漢卿關注淮安軍多年,清楚地記得每一個軍團的特色認旗。
吳良謀年輕膽大,思路天馬行空,所以他的第五軍團除了標準番號認旗之外,通常還會舉起數十面插著翅膀的老虎旗,以炫耀自家武力強悍。而徐達和吳永淳就比他低調得多,特色認旗一個為淮安軍中標準的盾牌,另外一個則是交叉起來的雙劍。
透過高價淘弄來的望遠鏡,賀唯一、李思順和李漢卿等人,可以非常輕鬆地分辨出徐達拿出了第三軍團的全部力量,吳永淳麾下來了大約有六個旅,兩家兵馬此刻正緩緩從西南、東南兩個方向,朝滄州城下集結。而正東方來的那支隊伍,卻打著另外一種旗號,一輪明月,一輪旭日,一面廣袤無際的大地和海洋。日月同升,永照華夏。
「轟隆隆!」又是一聲號炮,定柱、賀唯一、李思齊、李思順等人身體同時一晃,臉色個個都變得極為凝重。
「是朱屠戶的第一軍團,他可能親自來了!」李漢卿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強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那面認旗他印象太深刻了,當年,朱屠戶的座艦上,就插著同樣的旗幟,跨河履行與脫脫的約定。結果他精心準備的火藥船分毫沒派上用場。脫脫丞相卻當場吐血,旋即氣絕而亡。
他恨,恨那個人,那面旗幟,恨那個人活活氣死了他的東主,恨那面旗幟毀了他出將入相的美夢。如果不是朱賊造反,他相信自己在脫脫的引領下,足夠走上跟賀唯一同樣位置。即便不順利,至少也能跟中書左丞韓元善比肩,現在,他卻只能在定柱手下搖尾乞憐,還被人像防賊一樣提防。
一瞬間,李漢卿甚至忘記了自己心中問鼎逐鹿的雄圖壯志,很想點起隊伍撲過去,將日月旗下的那個傢伙,無論其是不是朱屠戶本人碎屍萬段。然而,他的胳膊卻被走過來的兩名蒙古武士死死扣住,不論如何掙扎,都難以向前再移動分毫。
「李將軍病了,胡言亂語,來人,把他給我送回城中去,找郎中診治!」賀唯一鐵青著臉,向李漢卿身後的怯薛命令。
「來人,傳老夫命令,即刻起,忠義救國軍交給沙喇班代掌。直到李將軍痊癒!」根本不給李漢卿反抗的機會,定柱下令道。
「是!」幾名怯薛齊聲答應,架起李漢卿,就往城門方向拖去,任憑此人如何掙扎、叫喊,都不放鬆。
忠義救國軍副萬戶沙喇班,則如同鬼魅一樣從人堆裡鑽了出來,與李漢卿擦肩而過,衝著定柱躬身施禮,「末將在,末將必不負右相所託。」
「你……」李漢卿雙眼圓睜,拖拉在地上的兩條腿瞬間失去了所有力氣,苦心積慮謀劃了這麼長時間,他一直謀劃著如何背叛別人,卻沒想到,自己身邊也有人早已背叛,謀劃著要取而代之!
「拖下去!如果他敢亂我軍心,就立刻斬了!」定柱頭也不回,大聲催促,隨即又舉起望遠鏡,繼續朝著正東方仔細察看。
李漢卿這個人雖然狼子野心,但其見識卻不差。從正東方緩緩靠過來的那面戰旗,的確是第一軍團所有。戰旗下的隊伍規模不大,頂多只是一個騎兵旅,兩千人出頭。但隊伍中每個人身上,卻都披著一件銀絲軟甲,鐵盔上的閃光耀眼生寒。
「是第一軍團近衛旅!」定柱聽見賀唯一在自己耳邊用顫抖的聲音道:「徐洪三的將旗在隊伍正中偏左位置,旁邊那面日月旗下那個身材魁梧的傢伙,應該就是朱重九!」
「是朱重九,除了朱重九沒別人,我當年在徐州見過他。」李思齊的聲音聽起來隱隱帶著顫音。

朱重九來了,他海上而來。
吳良謀前幾天殺向了東方,不僅僅是為了掃蕩那些豪強世侯的堡寨,還肩負著去接應朱重九,替近衛旅開路的任務。
朱重九來了,他居然拋下了淮揚,偷偷離開徐州,偷偷來到了戰場最前方,他要親自指揮這場戰鬥,親手埋葬大元。
朱重九來了,他離開時,淮揚安然無恙,張士誠居然沒有出兵,張士誠居然放棄了這輩子最好的機會,甘心永遠被他踩在腳下!
……
剎那間,定柱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看著遠處那支隊伍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隊伍中的那名鐵甲黑臉將軍宛若天神降臨,身後湧滿跳動的日光。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在明媚的春日下緩緩響起。
起初還有些單薄,但是轉瞬就變得極為響亮,宛若沉睡多年的巨龍,猛然從深淵中躍起,發出醒來後第一聲長吟。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
……
嘹亮的「龍吟」聲中,前來參戰的淮安軍隊伍迅速向彼此間靠攏,一面面戰旗在風中獵獵飛舞。
不見王師久,這是自建炎南渡以來,漢家軍隊的腳步第一次踏上燕趙大地。在此之前,華夏遺民已經在重重胡塵中苦苦忍受了二百三十餘年。
漫說北群空。華夏不是沒有豪傑,只是豪傑成長的時間稍微長了些,但是終究會一飛沖霄。
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但凡漢家男兒,有幾個會忘了靖康之恥,忘了武穆遺志,忘了長江以北,長城內外,祖輩先賢披荊斬棘,從猛獸毒蛇嘴裡奪回來的萬里河山?
此乃「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從來不容外來者竊據,也不容文明的敵人玷污,哪怕猛獸毒蛇在漢奸的勾結下得逞於一時,哪怕是黑雲遮住天幕,哪怕是屍橫遍野,血海滔滔,終究有一天,日月將重新升上天空,照亮這片驕傲之土。
此非某個大能寫在書上的宿命,也非民族與民族之間的碰撞仇殺。而是文明必須戰勝野蠻,創造者必須戰勝劫掠者。
否則,人類都將永遠墜入黑暗的深淵。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
「驅逐韃虜,光復山河!」
……
聽著那驚天動地的吶喊,定柱忽然覺得一陣陣心虛,側目張望,發現賀唯一、李思齊等人也是個個額頭見漢,臉色蒼白如紙。
「我大元自世祖立鼎,一統宇內,德被萬民……」他扯開嗓子,試圖帶領親兵們一起鼓舞士氣,卻發現喊出來的聲音,是那樣的孱弱無力。
當年大元以殺戮立國,屠完了草原屠燕趙,屠完了汴梁屠兩淮,將契丹、女真、黨項、漢人屠得十室九空,將華夏北方沃土屠得多年不見炊煙,有什麼臉面說自己德被萬民?!
如果說將萬萬百姓屠殺掉六成以上都可稱為德政的話,那天下豺狼虎豹豈不個個都是茹毛菩薩,飲血生佛?
至於立國之後,民分四等,坊里連坐,廢科舉,包稅務,以紙換金,寸鐵不准落入民間,如是種種,哪一樣,那一樁不是率獸食人,倒行逆施?
連定柱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又拿什麼去鼓舞士氣去用祖輩父輩的「文治武功」,折服對手,曉諭天下?
「開炮,開炮示威!通知城上,立刻給我開炮示威!」聽定柱越說聲音越小,賀唯一不敢耽擱,從主將的親衛手裡搶過一面黑色的令旗,高高舉過頭頂,奮力晃動。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正東和正南兩面城牆,上百門大小火炮陸續發出了惱羞成怒的咆哮,黑漆漆的彈丸飛出去,砸得地面上煙塵滾滾。
距離太遠,四斤炮根本夠不到淮安軍的腳尖,重炮也根本不可能打得追,此番狂轟濫炸純粹就是為了打斷曠野裡那令人慚愧莫名的吶喊。
效果相當不錯,當第一聲炮擊響起,淮安軍的吶喊聲戛然而止,但是很快,便有嘹亮的軍號聲替代了吶喊聲,再度如龍吟般穿過城上城下所有蒙元將士的耳朵。
伴著嘹亮的軍號,淮安將士的移動速度也猛然加快,各支隊伍以旅為單位,在行進間加快向徐達的中軍帥旗附近集結,徐達本人,則策馬奔向正東方,奔向那面高高挑起的日月河山大旗,隔著老遠就向朱重九舉手施禮:
「報,主公,第三軍團全部,第四軍團四零一、四零二、四零三、四零四、四零五旅已經奉命集結完畢,請主公示下!」
「弟兄們辛苦了!」朱重九舉手於額頭,還了個標準的軍禮,然後一邊策馬高速奔行,一邊大聲命令:「此戰依舊由你指揮,該怎麼打就繼續怎麼打,我過來替你吶喊助威,觀敵掠陣!」
「遵命!」徐達旋即一拉戰馬韁繩,疾馳回帥旗之下。未幾,中軍處便傳出又一陣慷慨激越的嗩吶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各旅的將旗下陸續有嗩吶聲遙遙地回應,隊伍行進的節奏瞬間又是一變,除了炮兵之外,每個旅都一分為三,每個團都像鮮花一樣在翠綠的田野中綻開,變成一個個中等規模的空心方陣。
一個個空心方陣互相靠近,肩膀靠著肩膀,犄角靠著犄角,在距離元軍三里之外緩緩停住了腳步。
城牆上的重炮已經可以打到這個位置,但重炮對於空心方陣的破壞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除非碰巧正砸在某個人身上,否則炮彈落地處,都是徒勞地竄起一團團塵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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