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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形象金庸(全)

陳家洛正打歪著

陳家洛是金庸第一部小說的主人公,可想而知,作者在這個人物身上必定花費了大量的心血。將他設計成作者家鄉浙江海甯的歷史名人陳世倌的第三子,然後又利用海寧一帶的民間傳說,說他是滿清乾隆皇帝的同胞兄弟,從而將滿漢民族之間的鬥爭,改編為兄弟之間情感、禮教、欲望、法理等複雜的矛盾衝突,從講故事的角度來說,堪稱佳妙。
很明顯,作者想把陳家洛這個人物寫成一種俠義理想的化身,因此他不但立場正確、思想先進,而且才貌俱佳、文武全能。在最初的版本中,陳家洛具有解元功名,只是因為作者覺得自己替他草擬的詩句水準不夠高,「解元的詩不可能如此拙劣,因此修訂時削足適履,革去了他的解元頭銜」1。作者的這番改動,實際上絲毫也沒有減少這個人物頭上光環的尺寸和亮度,老實不客氣說,如果將這人為的光環取下,立即就會發現這個人物實際上形象乾癟,其自身並沒有多少打動人心的性格特色與光彩。
我之所以對這個人物還有話說,是因為看到了他心理和個性中的並不顯著的另一面,我想,這很可能是作者歪打正著,或者說是「正打歪著」。

我的根據,就是小說《書劍恩仇錄》的悲劇性結局。對主人公陳家洛而言,這是一場雙重的悲劇。在事業方面,他不僅沒有獲得「反清復明」或「反滿復漢」的成功,反而差一點讓乾隆皇帝將紅花會的頭領一網打盡;而在個人感情方面,陳家洛就更有巨額「虧欠」,先是深深地傷害了翠羽黃衫霍青桐,使之生不如死;而後卻又將香香公主送給乾隆,等於將她推上了死路。
當然,《書劍恩仇錄》及其主人公的人生悲劇,有一部分是屬於命運悲劇,即有限的人力難以與歷史命運相抗衡,例如小說中的回疆少數民族英雄木卓倫領導的一個小小的部落,到底難以與清朝的幾十萬大軍相抗,最後終於整個部族全軍覆沒。而陳家洛的個人悲劇中,同樣也有許多先在的、難以抗拒、更難以改變的命運的因素,其父母的婚姻就是一場悲劇,而作為這場悲劇性婚姻的結晶,陳家洛的命運就已經注定了一種非常明顯的悲劇性。如果遵從父親的意志讀書做官,那就明顯違背了母親的意志;反過來,遵從母親的意願亡命江湖,那就明顯的違反了其父親的願望。
更重要的是,他之所以被他的義父──也是他的精神之父──于萬亭選為紅花會的少總舵主,原因實際上不在於他的才幹高人一等,而在於他的身分與眾不同──他是乾隆皇帝的同胞兄弟,這一身分顯然更有利於紅花會的「反滿復漢」的大業。也就是說,陳家洛只不過是紅花會前總舵主于萬亭預先佈置好的一粒棋子,雖然至關重要,但卻身不由己,這就是一種不由人控制的命運力量,最後差一點將陳家洛撕得粉碎。
命運的悲劇不在本文的範圍之內,不必多言。我們要著重說的是小說主人公陳家洛的性格悲劇,這集中體現在他與霍青桐、香香公主的兩段愛情故事中。
陳家洛的第一段悲情故事是這樣的:陳家洛帶領紅花會的英雄,幫助霍青桐的部落奪回了他們的宗教聖物《可蘭經》,兩個人雖說不一定是一見鍾情,但卻明顯是兩情相悅,陳家洛注視霍青桐的目光是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能讀懂的,爽朗的霍青桐當眾將自己祖傳的一把小劍送給陳家洛作「紀念」,陳家洛也接受了這一紀念品。也就是說,兩個人已經由奪(經)書、送寶劍──書名《書劍恩仇錄》也由此而來──訂立了私情盟約。但正在兩人情意綿綿之際,女扮男裝的李沅芷跑到霍青桐身邊做了一個「親切」的舉動,陳家洛的心中立即就不是滋味。原來說好讓霍青桐隨同紅花會幫忙,現在也立即改口,堅決不同意霍青桐與他們一同前往。告別之際,聰明的霍青桐早已察覺真相,並委婉地提醒陳家洛,但陳家洛一直都沒有想辦法去查明真相。實際上,在陳家洛的心中,他對霍青桐的情感,已經被這個小小的「誤會」所扭曲了。
接下來的故事是,陳家洛前往回疆給木卓倫通風報信,途中遇到了美麗而又天真的香香公主,兩人一路同行,自是風光旖旎。天真的香香公主對這位打扮成回疆青年模樣、英俊瀟灑的「白馬王子」──陳家洛騎的當真是一匹白馬──早已暗自傾心。繼而在部落傳統的「偎郎大會」上,美麗的香香公主主動「偎郎」,公開對陳家洛表示了愛情,而陳家洛稍稍猶豫之後便欣然與她翩翩起舞。部落中最美麗的香香公主終於有了心上人,自然是整個部落的大喜事,卻不料木卓倫的心情暗自為之沉重;而霍青桐則更似突遭巨雷轟頂,幾乎為之嘔血而死!原來這香香公主不是別人,正是木卓倫的小女兒、即霍青桐的同胞妹妹。
一般的讀者讀書至此,大多為霍青桐的命運扼腕痛惜,看起來,陳家洛在這一愛情悲劇故事中似乎沒有任何責任,因為他不知道李沅芷女扮男裝,不知道霍青桐與李沅芷到底是怎樣的關係;進而,他不知道香香公主會如此迅速、又如此大膽地公開向他表示情意,更不知道香香公主會是霍青桐的親妹妹。也就是說,這一悲劇故事,還是一種「命運的悲劇」。

然而,如果換一種角度去看,深一個層面去想,我們就會發現,在這個故事中,男主人公陳家洛的性格和心理上的一些或明顯、或隱蔽的缺陷,才是這個所謂「命運悲劇」的真正的成因。
首先,我們注意到,無論是在與霍青桐的愛情關係中,或是在與香香公主的戀愛關係中,主動者都是女方,霍青桐大方地首先送出自己的寶劍作為定情之物,香香公主更是大膽地首先向陳家洛拋出自己的愛情絲巾,而陳家洛則無一例外地總是扮演被動的角色。這當然可以解釋成漢民族和回疆少數民族生活觀念和習慣的差異,少數民族的少女總是性格爽朗,而漢民族的男子則被長期的禮教傳統搞得含蓄被動。但與此同時,這也未嘗不可以解釋為陳家洛性格的怯弱,他壓根兒就不敢、也不會表達自己的情感,當然更不敢在公開場合中主動的表達。更合理的解釋,進而還應該考慮到漢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對書生陳家洛的心理影響和制約,使他成為一個怯於表達自己情感的男人。
其次,我們注意到,在發現李沅芷與霍青桐的「親切」舉動之後,立即不假思索地拒絕霍青桐兄妹隨行,從而使對方失去了任何解釋的機會。這當然可以解釋為年輕的情人的敏感和嫉妒,導致行為決策上的失誤,也就是說,這是一種普遍性的情感心理的表現。但,從中我們其實可以看到更多,那就是陳家洛的自以為是、心理脆弱,更重要的是他心胸狹窄。
再次,霍青桐臨別之際,實際上已經做出了解釋,並有非常明確的提示,要他去問清楚李沅芷到底是女是男。但奇怪的是,陳家洛自始至終都沒有向任何人打聽李沅芷的情況。如果說陳家洛沒有看清李沅芷女扮男裝的真相,是缺少足夠的江湖經驗;如果說他不願向紅花會的客卿陸菲青打聽其徒弟李沅芷的情況,是出於年輕人的靦腆;那麼他為什麼不向余魚同打聽呢?
余魚同是陸菲青的師侄,也就是李沅芷的同門師兄,同時又是紅花會的兄弟,問一問李沅芷的情況應該是輕而易舉之事。但陳家洛卻始終不問,非但不問,而且還不願聽有關李沅芷的任何解釋──在徐天宏與周綺的成親之夜,李沅芷偷偷進入余魚同的房間,陸菲青、余魚同當晚先後到陳家洛那裡,要對此人此事做出解釋,陳家洛就是不給他們任何解釋的機會!這與其說是陳家洛的「豪邁大方」,其實不如說是他的一種固執己見。而且,這還不是一般性的「愛面子」,實質上是一種可怕的自我封閉。而他的這種固執己見而又自我封閉,一半來自性格或心理的遺傳,一半則是來自他現在的身分與地位的約束──他是紅花會的總舵主、是年輕的明星和英雄,自然「不能」表現出任何私情和私心,從而,心理上的疾病愈發深重。
又次,陳家洛「忘卻」霍青桐而接受香香公主,顯然不是因為他不愛霍青桐,其實也不是由於對李沅芷與霍青桐的關係的簡單誤會,而是有其更深刻的心理原因。我們甚至可以設想,即使沒有對霍青桐的誤會,陳家洛在香香公主拋出愛情彩球之際,也還是會移情別戀,會把香香公主當成自己真正的佳偶。其中奧妙在於,翠羽黃衫霍青桐英姿颯爽,無論是武功、智慧,還是性格、意志,都是上上之選,真正稱得上是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鬚眉。問題也恰恰在這裡,霍青桐越是上上之選,陳家洛就越會對她敬而遠之;霍青桐越是具有巾幗丈夫的氣質,就越會使陳家洛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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