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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新傳(一)借屍還魂【珍藏限量紀念版】

一 借屍還魂
這不是鬼故事,卻比世上任何鬼故事都離奇可怖。
九月二十八,立冬。
這天在「擲杯山莊」發生的事,楚留香若非親眼見到,只怕永遠也無法相信。
「擲杯山莊」在松江府城外,距離名聞天下的秀野橋還不到三里,每年冬至前後,楚留香幾乎都要到這裡來住幾天,因為他也和季鷹先生張翰一樣,秋風一起,就有了蓴鱸之思,因為天下唯有松江秀野橋下所產的鱸才是四鰓的,而江湖中人誰都知道,「擲杯山莊」的主人左二爺除了掌法冠絕江南外,親手烹調的鱸魚膾更是妙絕天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爺親自下廚房,洗手做魚羹的,總共也不過只有兩個人而已。
楚留香恰巧就是這兩人其中之一。
但這次楚留香到「擲杯山莊」來,並沒有嘗到左二爺妙手親調的鱸魚膾,卻遇到了一件平生從未遇到過的,最荒唐、最離奇、也最可怖的事。
他從來也不信世上竟真會有這種事發生。
 
左二爺和楚留香一樣,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不求封侯,但求常樂,所以自號「輕侯」。
「擲杯山莊」中有江南最美的歌妓、最醇的美酒,馬廄中有南七省跑得最快的千里馬,大廳中也有最風雅的食客。
但左二爺最得意的事卻還不是這些。
左二爺平生最得意的有三件事。
第一件令他得意的事,就是他有楚留香這種朋友,他常說寧可砍下自己的左手,也不願失去楚留香這個朋友。
第二件令他得意的事,是他有個世上最可怕的仇敵,那就是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血衣人」薛大俠。
他和薛衣人做了三十年的冤家對頭,居然還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現在,薛衣人雖然威震天下,卻也將他無可奈何。
這件事左二爺每一提起,就忍不住要開懷大笑。
第三件事,也是他最最得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他有個最聰明、最漂亮、也最聽話的乖女兒。
左二爺沒有兒子,但卻從來不覺得遺憾,只因他認為他這女兒比別人兩百個兒子加起來都強勝十倍。
左明珠也的確從來沒有令她父親失望過。她從小到大,幾乎從沒有生過病,更絕沒有惹過任何麻煩,現在她已十八歲,卻仍和兩歲時一樣可愛,一樣聽話。
她的武功雖然並不十分高明,但在女人中已可算是佼佼者了,到外面去走了兩趟之後,也有了個很響亮的名頭,叫「玉仙娃」。
雖然大家都知道,江湖中人如此捧她的場,至少有一半是看在左二爺的面上,但左二爺自己卻一點也不在意。
左二爺並不希望他女兒是個女魔王。
何況,她也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練武,她不但要陪她父親下棋、喝酒,還要為她父親撫琴、插花、填詞、吟詩──她無論做任何事,都是為她父親做的,因為她生命中還沒有第二個男人。
總而言之,這位左姑娘正是每個父親心目中所期望的那種乖女兒,左二爺幾乎從來沒有為她操過心。
──直到目前為止,左二爺還未為她操過心。
但現在,現在這件最荒唐、最離奇、最神秘、最可怖,幾乎令人完全不能相信的事,正是發生在她身上。
 
九月,寒意已經很重了。
但無論在多冷的天氣裡,只要一走進「擲杯山莊」,就會生出一種溫暖舒適的感覺,就好像疲倦的浪子回到了家一樣。
因為「擲杯山莊」中上上下下每個人,面上都帶著歡樂而好客的笑容,即使是守在門口的門丁,對客人也是那麼慇懃而有禮,你還未走進大門,就會嗅到一陣陣酒香、菜香、脂粉的幽香、花木的清香,就會聽到一陣陣悠揚的絲竹管弦聲,豪爽的笑聲,和碰杯時發生的清脆聲響。
這些聲音像是在告訴你,所有的歡樂都在等著你,那種感覺又好像一雙走得發麻的腳泡入溫水裡。
但這次,楚留香還遠在數十丈外,就覺得情況不對了。
「擲杯山莊」那兩扇終年常開的黑漆大門,此刻竟緊閉著,門口竟冷清清的瞧不見車馬。
楚留香敲了半天門,才有個老頭子出來開門,他見到楚留香,雖然立刻就露出歡迎的笑容,但卻顯然笑得很勉強。
昔日那種歡樂的氣氛,如今竟連一絲也看不到了。
院子裡居然堆滿了落葉未掃,一陣陣秋風捲起了落葉,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淒涼蕭索之意。
等到楚留香看到左輕侯時,更吃了一驚。
這位江湖大豪紅潤的面色,竟已變得蒼白而憔悴,連眼睛都凹了下去,才一年不見,他好像就已老了十幾歲。
在他臉上已找不出絲毫昔日那種豪爽樂天的影子,勉強裝出來的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間那種憂鬱愁苦之色。
大廳裡也是冷清清的,座上客已散,盛酒的金樽中卻積滿了灰塵,甚至連樑上的燕子都已飛去了別家院裡。
「擲杯山莊」中究竟發生了什麼驚人變故,怎會變成如此模樣,楚留香驚奇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左二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也是久久都說不出話。
楚留香忍不住試探著問道:「二哥你……你近來還好嗎?」
左二爺道:「好,好,好……」
他一連將這「好」字說了七八遍,目中似已有熱淚將奪眶而出,把楚留香的手握得更緊,嗄聲道:「只不過明珠,明珠她……」
楚留香動容道:「明珠她怎麼樣了?」
左輕侯沉重的嘆息了一聲,黯然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其實用不著他說,楚留香也知道左明珠必定病得很重,否則這樂天的老人又怎會如此愁苦。
楚留香勉強笑道:「年輕人病一場算得了什麼?病好了反而吃得更多些。」
左輕侯搖著頭,長嘆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孩子生的病,是……是一種怪病。」
楚留香道:「怪病?」
左輕侯道:「她躺在床上,滴水未進,粒米未沾,不吃不喝已經快一個月了,就算你我也禁不起這麼折磨的,何況她……」
楚留香道:「病因查出來了嗎?」
左輕侯道:「我已將江南的名醫都找來了,卻還是查不出這是什麼病,有的人把了脈,甚至連方子都不肯開,若非靠張簡齋每天一帖續命丸子保住了她這條小命,這孩子如今只怕早已……早已……」
他語聲哽咽,老淚已忍不住流了下來。
楚留香道:「二哥說的張簡齋,可是那位號稱『一指判生死』的神醫名俠簡齋先生?」
左輕侯道:「嗯。」
楚留香展顏道:「若是這位老先生來了,二哥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只要他老先生肯出手,天下還有什麼治不好的病。」
左輕侯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本來也不肯開方子的,只不過……」
突見一位面容清癯,目光炯炯的華服老人匆匆走了進來,向楚留香點點頭,就匆匆走到左輕侯面前,將一粒丸藥塞入他嘴裡,道:「吞下去。」
左輕侯不由自主吞下了丸藥,訝然道:「這是為了什麼?」
老人卻已轉回頭,道:「隨我來。」
楚留香認得這老人正是名滿天下的簡齋先生,見到他這種神情,楚留香已隱隱覺出事情不妙了。
三個人匆匆走入後園,只見菊花叢中的精軒外,肅然凝立著十幾個老媽子、小丫頭,一個個俱都垂著頭,眼睛發紅。
左輕侯聳容道:「珠兒她……她莫非已……」
簡齋先生長長嘆了口氣,沉重地點了點頭。
左輕侯狂呼一聲,衝了進去。
等楚留香跟著進去的時候,左輕侯已暈倒在病榻前,榻上靜靜地躺著個美麗的少女,面容蒼白,雙目緊閉。
簡齋先生拉起被單,蓋住了她的臉,卻向楚留香道:「老朽就是怕左二爺急痛攻心,也發生意外,所以先讓他服下一粒護心丹,才敢將這噩耗告訴他,想不到他還是……還是……」
這本已將生死看得極淡的老人,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淒涼的傷痛之色,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他連日勞苦,老朽只怕他內外交攻,又生不測,幸好香帥來了,正好以內力先護住他的心脈,否則老朽當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不等他說完,已用掌心抵住左輕侯的心口,將一股內力源源不絕地輸送了過去──
 
暮色漸深,夜已將臨,但廣大的「擲杯山莊」,尚還沒有燃燈,秋風雖急,卻也吹不散那種濃重的淒苦陰森之意。
前後六七重院落,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人,也沒有人走動,每個人都像生怕有來自地獄的鬼魂,正躲在黑暗的角落裡等著拘人魂魄。
樹葉幾乎已全部凋落,只剩下寂寞的枯枝在風中蕭索起舞,就連忙碌的秋蟲都已感覺出這種令人窒息的悲哀,而不再低語。
左明珠的屍身仍留在那淒涼的小軒中,左二爺不許任何人動她,他自己跪在靈床旁,像是已變成一具石像。
楚留香心情也說不出的沉重,因為他深知這老人對他愛女的情感,那些來自各地的名醫也都默默無言的坐在那裡,也不知該走,還是不該走,心裡既覺得慚愧,也免不了有些難受。
只有張簡齋在室中不停地往來蹀踱著,但腳步也輕得宛如幽靈,似乎也生怕踏碎了這無邊的靜寂。
左二爺一直將頭深深埋藏在掌心裡,此刻忽然抬起頭來,滿佈血絲的眼睛茫然瞪著遠方,嘶聲道:「燈呢?為什麼沒有人點燈,難道你們連看都不許我看她嗎?」
楚留香無言地站了起來,在桌上找到了火刀和火石,剛燃起了那盞帶著水晶罩子的青銅燈,忽然一陣狂風自窗外捲了進來,捲起了蓋住屍身的白被單,捲起了床幔,帳上的銅鉤搖起了一陣陣單調的「叮噹」聲,宛如鬼卒的攝魂鈴,狂風中彷彿也不知多少魔鬼正在獰笑著飛舞。
「噗」的一聲,楚留香手裡的燈火也被吹滅了。
他只覺風中竟似帶著種妖異的寒意,竟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手裡的水晶燈罩也跌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四下立刻又被黑暗吞沒。
風仍在呼嘯,那些江南名醫已忍不住縮起了脖子,有的人身子已不禁開始發抖,有的人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這時,床上的屍體忽然張開眼睛,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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