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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新傳(二)蝙蝠傳奇(上)【珍藏限量紀念版】

武林七大劍派,唯有華山的掌門人是女子,華山自「南陽」徐淑真接掌華山以來,門戶便為女子所掌持。此後華山門下人材雖漸凋落,但卻絕無敗類,因為這些女掌門人都謹守著徐淑真的遺訓,擇徒極嚴,寧缺毋濫。
華山派最盛時門下弟子曾多達七百餘人,但傳至飲雨大師時,弟子只有七個了,飲雨大師擇徒之嚴,自此天下皆知。
枯梅大師就是飲雨大師的衣缽弟子,江湖傳言,枯梅大師少女時為了要投入華山門下,曾在華山之巔冒著凜冽風雪長跪了四天四夜,等到飲雨大師答應她時,她全身都已被埋在雪中,幾乎返魂無術。
那時她才十三歲。
七年後,飲雨大師遠赴南海,枯梅留守華山,「太陰四劍」為了報昔年一掌之仇,大舉來犯,揚言要火焚玄玉觀,盡殲華山派,枯梅大師身受輕重傷三十九處,還是浴血苦戰不懈,到最後太陰四劍竟沒有一人能活著下山。
自此一役後,武林中人都將枯梅大師稱為「鐵仙姑」。
又五年後,青海「冷面羅剎」送來戰書,要和飲雨大師決戰於泰山之巔,飲雨若敗了,華山派便得投為羅剎幫的屬下。
這一役事關華山派成敗存亡,但飲雨大師卻偏偏在此時走火入魔,華山既不能避而不戰,枯梅就只有代師出戰。
她也知道自己絕非「冷面羅剎」敵手,去時已抱定必死之心,要和冷面羅剎同歸於盡。
冷面羅剎自然也根本沒有將她放在眼裡,就讓她出題目,劃道兒,枯梅大師竟以大火燃起一鍋沸油,從容將手探入沸油中,帶著笑說:「只要冷面羅剎也敢這麼做,華山就認敗服輸。」
冷面羅剎立刻變色,跺腳而去,從此足跡再未踏入中原一步,但枯梅大師的一隻左手,也已被沸油燒成焦骨。
這也就是「枯梅」兩字的由來。
自此一役後,「鐵仙姑」枯梅師太更是名動江湖,是以二十九歲時便已接掌華山門戶,至今已有三十年。
三十年來,華山弟子從未見過她面上露出笑容。
 
枯梅大師就是這麼樣一個人,若說她這樣的人,也會蓄髮還俗,江湖中只怕再也不會有一個人相信。
但楚留香卻非相信不可,因為這確是事實……
 
黃昏。
夕陽映著滾滾江水,江水東去,江灣處泊著五六艘江船,船上居然也有嬝嬝炊煙升起,彷彿是個小小的江上村落。
江船中有一艘顯得分外突出,這不但因為船是嶄新的,而且因為船上的人太引人注意。
窗上懸著竹簾,竹簾半捲,夕陽照入船艙,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端坐在船艙正中的紫檀木椅上。
她右手扶著根龍頭拐杖,左手藏在衣袖裡,一張乾枯瘦削的臉上,滿是傷疤,耳朵缺了半個,眼睛也少了一隻,剩下的一隻眼睛半開半閤,開閤之間,精光暴射,無論誰也不敢逼視。
她臉上絕無絲毫表情,就端端正正的坐著,全身上下紋風不動,像是亙古以來就已坐在那裡的一尊石像。
她身子很瘦小,但卻有種說不出來的威嚴,無論誰只要瞧上她一眼,連說話的聲音都會壓低些。
這位老婦人已是十分引人注意的了,何況她身旁還有兩個極美麗的少女,一個斯斯文文,秀秀氣氣,始終低垂著頭,彷彿羞見生人,另一個卻是英氣勃勃,別人瞧她一眼,她至少瞪別人兩眼。
嶄新的江船、奇醜的老太婆、絕美的少女……這些無論在哪裡都會顯得很特出,楚留香遠遠就已瞧見了。
他還想再走近些,胡鐵花卻拉住了他,道:「你見過枯梅大師麼?」
楚留香道:「四年前見過一次,那次我是陪蓉兒她們去遊華山時遠遠瞧過她一眼。」
胡鐵花道:「你還記不記得她的模樣?」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自己也說過,無論誰只要瞧過她一眼,就永遠忘不了的。」
胡鐵花道:「那麼你再看看,坐在那船裡的是不是她?」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簡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鐵花笑道:「你鼻子有毛病,難道眼睛也有毛病了嗎?這倒是好消息。」
楚留香的鼻子不通氣,胡鐵花一直覺得很好玩,因為他覺得自己身上至少總還有一樣比楚留香強的地方。
楚留香沉吟著,道:「我想她未必是真的還了俗,只不過是在避人耳目而已。」
胡鐵花道:「為什麼要避人耳目?」
楚留香道:「枯梅大師居然會下華山,自然是為了件大事。」
胡鐵花道:「這見鬼的地方,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何況枯梅大師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這一輩子怕過誰?她可不像你,總是喜歡易容改扮,好像見不得人似的。」
楚留香也說不出話來了,他望著那滿面英氣的少女,忽然笑道:「想不到高亞男倒還是老樣子,非但沒有老,反而顯得更年輕了,看來沒有心事的人總是老得慢些。」
胡鐵花板起了臉,冷冷地道:「在我看來,她簡直已像是個老太婆了,你的眼睛只怕真有了毛病。」
楚留香笑道:「但我的鼻子卻像是好了,否則不會嗅到一陣陣酸溜溜的味道。」
就在這時,突見一艘快艇急駛而來。
艇上只有四個人,兩人操槳,兩人迎風站在船頭,操槳的雖只有兩人,但運槳如飛,狹長的快艇就像是一根箭,眨眼間便已自暮色中駛入江灣,船頭的黑衣大漢身子微微一揖,就竄上了枯梅大師的江船。
楚留香的鼻子雖然不靈,但老天卻沒有虧待他,另外給了他很好的補償,讓他的眼睛和耳朵分外靈敏。
他雖然站得很遠,卻已看出這大漢臉上帶著層水鏽,顯然是終年在水上討生活的朋友,站在起伏不定的快艇上,居然穩如平地,此刻一展動身形,更顯出他非但水面上功夫不弱,輕功也頗有根基。
楚留香也看到他一躍上了江船,就沉聲問道:「老太太可是接到帖子而來的麼?我們是奉命前來迎……」
他一面說話,一面大步走入船艙,說到這裡,「接」字還未說出來,枯梅大師的拐杖一點,他的人就凌空飛起,像個斷了線的風箏般的飛出了十幾丈,「噗通」一聲,落入江水裡。
快艇上三個人立刻變了顏色,操槳的霍然掄起了長槳,船頭上另一個黑衣大漢厲聲道:「我兄弟來接你們,難道還接錯了嗎?」
話未說完,突見眼前寒光一閃,耳朵一涼,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頓時就變得面無人色。
劍光一閃間,他耳朵已不見了。
但眼前卻沒有人,只有船艙中一位青衣少女腰畔的短劍彷彿剛入鞘,嘴角彷彿還帶著冷笑。
 
枯梅大師還是靜靜的坐在那裡,她身旁的紫衣少女正在為她低誦著一卷黃經,根本連頭都未曾抬起。
船艙中香煙繚繞,靜如佛堂,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那快艇已被嚇走了,去時比來時還要快得多。
胡鐵花搖著頭,喃喃道:「這麼大年紀的人了,想不到火氣還是這麼大。」
楚留香微笑道:「這就叫薑桂之性,老而彌辣。」
胡鐵花道:「但枯梅大師將船泊這裡,顯然是和那些黑衣人約好了的。」
楚留香道:「嗯。」
胡鐵花道:「那麼人家既然如約來接她,她為何卻將人家趕走?」
楚留香笑了笑,道:「這只因那些人對她禮貌並不周到,枯梅大師雖然修為功深,但卻最不能忍受別人對她無禮。」
胡鐵花搖著頭笑道:「枯梅大師的脾氣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那些人卻偏要來自討苦吃,如此不識相的人倒也少見得很。」
楚留香道:「這只因他們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枯梅大師。」
胡鐵花皺眉道:「那些人若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又怎會約她在這裡見面呢?」
楚留香笑了,道:「我既不是神仙,又不是別人肚裡的蛔蟲,你問我,我去問誰?」
胡鐵花撇了撇嘴,冷笑道:「人家不是說楚留香一向『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嗎?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事。」
楚留香只當沒聽到他的話,悠然道:「幾年不見,想不到高亞男不但人更漂亮了,誰能娶到這樣的女孩子做太太,可真是福氣。」
胡鐵花板起了臉,道:「你既然這麼喜歡,我就讓給你好了。」
楚留香失笑道:「她難道是你的嗎?原來你……」
他並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為他已發現方才那快艇去而復返,此刻又箭一般的急駛而來。
船頭上站著個身長玉立的輕衫少年,快艇迎風破浪,他卻像釘子般釘在船頭,動也不動。
胡鐵花道:「原來他們是找救兵去了,看來這人的下盤功夫倒不弱。」
快艇駛到近前,速度漸緩。
只見這輕衫少年袍袖飄飄,不但神情很瀟灑,人也長得很英俊,臉上更永遠都帶著笑容,遠遠就抱拳道:「不知這裡可是藍太夫人的座船麼?」
他語聲不高,卻很清朗,連楚留香都聽得很清楚。
枯梅大師雖仍端坐不動,卻向青衣窄袖的高亞男微一示意,高亞男這才慢吞吞的走到船頭,上上下下打量了這少年幾眼,冷冷道:「你是誰?來幹什麼?」
少年陪著笑道:「弟子丁楓,特來迎駕,方才屬下禮數不週,多有得罪,但求藍太夫人及兩位姑娘恕罪。」
他不但話說得婉轉客氣,笑容更可親。
高亞男的臉色不覺也和緩了些,這少年丁楓又陪著笑說了幾句話,高亞男也回答了幾句。
這幾句話說得都很輕,連楚留香也聽不到了,只見丁楓已上了大船,恭恭敬敬向枯梅大師行過禮,問過安。
枯梅大師也點了點頭,江船立刻啟碇,竟在夜色中揚帆而去。
胡鐵花用指尖敲著鼻子,喃喃道:「枯梅大師怎會變成藍太夫人了?這倒是怪事。」
楚留香沉吟著道:「看情形這些黑衣人約的本是藍太夫人,但枯梅大師卻不知為了什麼緣故,竟冒藍太夫人之名而來赴約。」
胡鐵花道:「枯梅大師為什麼要冒別人的名?她自己的名聲難道還不夠大?」
楚留香道:「也許就因為她名聲太大了,所以才要冒別人的名!但以枯梅大師的脾氣,竟不惜冒名赴約,這件事想必非同小可。」
胡鐵花皺眉道:「我實在想不通這會是什麼樣的大事?」
楚留香目光閃動,忽然笑了笑,道:「也許她是為了替高亞男招親來的,這位丁公子少年英俊,武功不弱,倒也配得過我們這位清風女劍客了。」
胡鐵花板起了臉,冷冷道:「滑稽,滑稽,你這人真他媽的滑稽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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